站在南京博郡汽车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博郡汽车”）的大门前，保安人员江正华（化名）对自己值守的这片厂房仍感到不解：“之前还人来人往的工厂，怎么说倒就倒呢？”
博郡汽车是江苏省南京市重点引进的新能源汽车项目之一。据南京市政府官网介绍，该处位于浦口经济开发区的项目为博郡汽车的研发试制中心，总投资42亿元，占地705亩。然而，从签约落地的高光时刻到宣布歇业解散，博郡汽车的“造车故事”只讲了4年。如今，厂房已全部被法院查封。
在江苏省，与博郡汽车有着相同命运的汽车企业远不止一家。由于新能源汽车项目规模体量大、资金技术密集以及相关监管不到位，个别整车项目建设进度出现严重滞后和产能利用水平低下的情况。
据江苏省发改委日前披露的《关于切实加强汽车产业投资项目监督管理和风险防控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截至2020年底，汽车产能利用率33.03%，同比下降 6.48%，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约20个百分点。在33家已建成整车产能的企业中，仅有5家企业产能利用率高于全国行业平均水平。文件还点名了拜腾、国新、前途、敏安、枫盛、皋开、九龙和华梓等品牌汽车企业。
这也是继2020年底国家发改委产业发展司印发《关于开展新能源汽车整车生产及项目情况调查的通知》后，首份公开披露的省级自查报告。汽车行业分析人士告诉记者，随着新能源汽车百亿产业“大饼”接连落空，各地接下来或将开始新一轮投资“去泡沫化”。
明星项目落败
在南京浦口经济开发区林春路上，江正华与几名同事负责管理博郡汽车园区的安保工作。园区有两间厂房，一处是博郡汽车南京研发试制中心，另外一处为众诚物流。
整个园区有北面和东面两处大门，往北隔着龙港路与南京依维柯汽车公司相邻，往东亦是工厂区。3月中旬的一个下午，记者在园区北门看到，保安室已无人值守，入口处设有蓝色铁皮围挡，博郡汽车公司玻璃门上贴有债权人会议公告和浦口区法院的封条。玻璃门内是一片萧条的景象：两根拖把靠在公司前台旁边，由于无人照看，大厅里的绿植已全部枯萎。
厂房外围的南侧停着11台测试车辆，有的车身表面盖着迷彩布，大多数还贴着马赛克车衣。记者透过大门的缝隙看到，厂房内部还保留了部分设备，很多汽车零部件仍留在里面，一辆悬挂着的汽车车架还未能走下生产线。
据南京媒体报道，博郡纯电动汽车生产基地一期项目总建筑面积约40万平方米，主要建设冲压、车身、涂装、总装、电池PACK车间及研发试制中心等配套设施，试制车间于2018年4月就在制造纯电动汽车测试车。该基地建设原本分为两期实施，一期设计产能为10万辆纯电动汽车。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作为国内造车新势力的代表，博郡汽车与一汽夏利成立合资公司并获得生产资质，但最终没能打破“融资魔咒”，导致公司陷入严重经营危机。
2020年8月1日，南京市浦口区法院下发公告，依法查封博郡汽车厂区内的全部生产设备、汽车样品等全部资产，未经法院同意，不得使用、转移、变卖、隐藏和销毁。149名职工申报的债权金额为2112万元。
博郡汽车曾是浦口经济开发区迈向新能源汽车千亿级产业集群的支撑点和南京市彼时的重大工业项目之一，而位于南京栖霞区的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也为另一重要造车新势力拜腾汽车提供了天时地利，也同样陷入了困境。
拜腾汽车南京生产基地占地1200亩，总投资逾110亿元，厂区靠近长江岸线，是国家级长江航运物流枢纽，而且拥有南京唯一的汽车通道码头。“当初的愿景是量产车辆后，可以通过陆运销往国内各地，同时可以通过河运直接装船销往国外。”一位接近拜腾汽车的人士告诉记者。
在拜腾汽车南京工厂门口，一名工作人员介绍，在2020年疫情暴发之后，工厂基本就陷入停工停产状态，如今白天只剩几十人在里面工作。在红枫科技园拜腾汽车总部办公楼里，目前主要是南京盛腾汽车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和富士康科技集团的员工，两家公司均是拜腾汽车的投资方。据员工透露，拜腾汽车最近在积极展开招聘，准备冲刺2022年一季度的量产计划。
产能利用率锐减
据江苏省发改委发布的《通知》，截至2020年底，江苏全省汽车产能布局在除连云港、宿迁外的11个设区市，建成产能397.15万辆，在建产能66万辆。不过，全省汽车整车产能利用率呈现出逐年下降且与全国行业平均水平差距逐年加大态势，目前已严重偏离产能利用合理区间。
数据显示，2016~2020 年，江苏省汽车整车产能利用率分别为78%、56.7%、52.4%、39.76%、33.03%。这也意味着，在短短4年间，江苏省新能源汽车产能利用率已锐减了一半。
《通知》还指出，江苏出现了个别新能源汽车项目违规建设生产、少数地方政府违规为汽车产业投资项目提供优惠条件、部分基层政府部门履行项目监管职责不力、一些整车企业产能利用水平低下或闲置产能规模较大等突出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并采取有效对策。
对于企业陷入经营危机的原因，博郡汽车一位高管向记者表示，按照计划，南京市政府方面向企业承诺投资金额5亿元，但人事变动导致本已经过政府常委会同意的款项至今未打到企业，加剧了企业现金流危机。
据相关媒体报道，赛麟汽车董事长、CEO兼法定代表人王晓麟也在一份内部邮件中将矛头指向了南通嘉禾公司和如皋市部分负责人，称其对自己和外资股东的“构陷”才是导致江苏赛麟运营陷于停滞、上千名员工停薪失业的主因。
与此同时，由于部分地方对汽车产业投资项目“重招引、轻监管”，在履行项目监督管理责任上存在不到位现象，也导致部分江苏省整车项目建设进度严重滞后。
具体来说，重庆长安汽车南京分公司年产24万辆纯电动乘用车项目备案时间已超过两年，目前仍未开工建设；南京拜腾工厂建成后停产，盐城国新新能源汽车项目推进受阻；2016年以来新建的苏州前途、淮安敏安、南通枫盛等独立纯电动汽车企业，建成后产能利用率均低于 5%。淮安、镇江、南通和泰州4个设区市汽车产能利用率低于10%，常州、苏州市产能利用率低于20%且闲置产能超过20万辆。
一方面是地方政府乐此不疲地招商，另一方面是接连不断倒下的车企和废弃厂房，江苏省在此轮新能源汽车产业卡位布局争夺战中备受打击。浦口经济开发区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区里前两年大力提出构建新能源汽车千亿级产业集群，形成覆盖新能源汽车整车和零配件研发生产的完整产业链布局，如今已经很少提及新能源汽车产业，而将主要精力转向发展集成电路和高端装备制造产业。
多重矛盾待解
3月25日，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表示，中国新能源乘用车的销量有希望达到200万辆左右，较2020年的117万辆增长近70%水平。据判断，2021年的新能源乘用车批发量将达到197万辆，同比2020年增长68.4%。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长三角地区多个省市此前就曾押宝新能源汽车产业。除了江苏省的拜腾、博郡、前途和赛麟，上海有特斯拉、威马，浙江有零跑、天机、游侠，安徽有蔚来和奇点，不过真正实现量产的不足五家。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浙江天能集团董事长张天任就曾提醒到，新能源汽车投资有热度是正常的，但也的确存在不少地方与企业条件不足还要上项目的情况，在防止新能源汽车盲目投资方面，国家层面应当做好宏观调控工作。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常务理事贾新光表示，新能源汽车品牌很难成功量产的原因在于，企业在运营过程中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包括融资、造车资质、土地等等，导致投资风险较高。而国家发改委将部分项目审批权下放到地方政府之后，一方面活跃了地方经济，却也让越来越多的矛盾开始显露出来。
江苏省发改委方面表示，将进一步强化对全省汽车产业投资项目的指导监督，严控新增整车产能，适时建立建设进度缓慢项目或产能利用率低企业的退出机制，对重大汽车零部件项目加强指导，防止和纠正地方违规备案。
“各地要遵循市场公平竞争原则，坚持汽车产业投资项目企业自主决策、使用自有资金，严禁违规为汽车投资项目提供税收、资金、土地等优惠条件，严防财政资金损失风险。杜绝和纠正未批先建、边批边建、批小建大、批零部件建整车等违规行为。”《通知》明确指出。
据了解，国家发改委产业发展司在2020年11月印发《关于开展新能源汽车整车生产及项目情况调查的通知》，拟开展对新能源汽车投资项目调查工作，并要求地方发改部门上报项目信息、建设进展等相关情况。这意味着，在江苏省之后，或将有更多省份进一步加强新能源汽车项目监管，进一步解决盲目投资和产能闲置等问题。
针对新能源汽车产能闲置问题和后续监管措施等问题，记者致电并致函江苏省发改委，但截至发稿尚未收到进一步回应。
